張建國，一整個上午就蹲在醫(yī)院門口的樹下。地上滿滿的是煙頭。他摸摸煙盒，上午剛買的一包煙竟然只剩兩根煙了。

他今天是來醫(yī)院取 5 歲兒子的《親子鑒定報告》。最后一線希望崩潰了。他，一個退伍軍人，一個參加過越南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硬漢子，就蹲在這樹下，不顧旁人唏噓的眼光，淚流滿面。

（1）

6 年前， 52 歲的張建國娶了比他小 16 歲的小麗。

10 月懷胎，小麗產(chǎn)下一個“帶棒”的小家伙。

老來得子，張建國興奮的好幾個月都在夢中發(fā)笑。

兒子張小寶一天天的長大，一天比一天的調(diào)皮可愛，讓張建國經(jīng)常樂的合不攏嘴。

妻子小麗是屬于那種“賢妻良母型”的，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打理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從來就不要丈夫操心家務(wù)。一家三口，老夫少妻小寶貝，就這么和和美美的過著日子。

張建國從來沒有懷疑過兒子不是他親生的。

上周，張小寶不幸被車撞了，當(dāng)場流了很多血，昏迷不醒。送到醫(yī)院急需輸血。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平時醫(yī)院血庫的庫存都是充足的，偏在那天小寶需要的那種血型沒有庫存了。情急之下，張建國向醫(yī)生提議抽自己的血。一會兒，醫(yī)生告訴張建國，他的血型是 A 型血，而兒子小寶的血型是 O 型血，不匹配，不能輸血。

“怎么可能?”醫(yī)生的回答猶如給了張建國當(dāng)頭一棒。后來醫(yī)院向中心血庫緊急調(diào)來了 O 型血輸入，才算保住了小寶的命。

對于張建國來說，孩子和家庭就是他的一切，而今他覺得天塌了。他疼愛兒子的畫面猶如電影在眼前掠過，這一幕幕曾讓他快樂無比的往事，而今卻像出鞘的刀，刀刀剜著他的心頭肉。

他瞞著妻子，偷偷把兒子的血樣送到醫(yī)院做親子鑒定。他還到兒子出生的那家醫(yī)院，托熟人翻出了兒子出生那天的接產(chǎn)記錄。

那天，跟小寶同一天出生有六個孩子，只有小寶一個是男娃。說抱錯孩子，也并不現(xiàn)實。

那么問題就是出在妻子小麗的身上。

（2）

張建國將煙頭在地上擰滅后，還是蹲在醫(yī)院門口的樹下，他打電話叫小麗來醫(yī)院一下。

面對丈夫遞過來的《親子鑒定報告》，小麗驚慌失措，自己擔(dān)驚受怕了 6 年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張建國依然蹲在地上，低頭不停的抽煙。小麗淚流不止，說出了隱藏多年的秘密。

那年，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大家都很高興。她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是一個已婚的大學(xué)男同學(xué)送她到了賓館……那天，距離她與丈夫的婚期還有一個多月。

事后小麗雖然做了“應(yīng)急措施”，可心中一直隱隱不安，這也是她這么多年一直有的心結(jié)。雖然是酒后失態(tài)，但畢竟對不起丈夫。

婚后這些年，她斷絕了與所有同學(xué)的聯(lián)系，一心撲在家庭，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收拾的十分妥帖。也許潛意識里就有贖罪的意思。

兒子生下來后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可看著孩子越來越像張建國，父子間的感情還這么好，她也逐漸放下心來，沒想到該來的還是要來。

她哭著跟張建國解釋這一切，但張建國只是低頭不語，不停的抽煙，小麗知道這是他發(fā)泄的方式，便不再多言。

小麗悔不當(dāng)初，讓丈夫為她的“一夜情”買了單。有錯在自己，沒辦法。兒子出院后，小麗主動提出了離婚。

但是，對于一個愛著妻子珍惜家庭的張建國來說，他是多么的不想面對各種失去，各種破碎，各種窒息的疼痛。他不想看到家庭破裂，他不想失去這溫暖的家，不想失去這個他還愛著的女人。

但要讓他跨過這個坎，這個對許多男人來說都很跨過的坎，這個關(guān)乎男人的尊嚴和血脈的坎，確實很難。

（3）

身心疲憊的他回到了父母家。父母家的客廳供有一幅觀世音菩薩像。張建國以往看這幅佛像也只是鞠躬敬意一下，沒覺得什么。但這次一見到觀世音菩薩像，他突然覺得很想哭，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看到家人一樣，控制不住的流淚。

張建國的母親是個虔誠的佛教徒，雖年近八十，但耳聰目明的，行動還十分利索。老太太家中設(shè)有佛堂，她經(jīng)常邀請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們到她家佛堂拜佛，念經(jīng)和聞法，樂此不疲。

老太太見到兒子臉色蒼白，情緒異常，也沒問為什么，只是說：兒子，一起聽聽南無羌佛的法音吧，不管發(fā)生什么，里面會有你所要尋找的答案的。

張建國覺得自己又回歸成一個小孩，那樣的聽信母親的話，索性住到了父母家。

母親的小佛堂溫馨安詳，檀香繚繚沁人肺腑，仿佛是治愈人心痛的藥。南無羌佛極富有磁力的聲音猶如從天上來，從頭頂灌入，讓張建國昏沉的大腦漸漸清醒。

幾天下來，雖然法音里的字句，他真沒記住幾句，但他真的覺得內(nèi)心的某種力量被啟動。

佛陀在法音里講生命之真相，佛法之真諦；講世間恩恩怨怨中的因因果果；講好人善人如何讓心境更博大；講如何修行轉(zhuǎn)凡入圣……

張建國似乎找到了答案，明白自己應(yīng)該如何做了。

（4）

不知不覺，在母親家已住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老太太天天帶他進佛堂禮佛、聞法。

老太太說，人與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在你兒子投胎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你們的父子緣分，去好好珍惜、了卻這個緣分吧。

老太太還說，張小寶因為半個月沒有見到父親，已開始鬧情緒，拒絕吃藥，拒絕吃飯了。

想著兒子這么依賴自己，張建國釋懷了。是啊，融入血肉的父子感情，怎么會因為一份親子鑒定而消散呢？

深夜，張建國回到了家。張小寶已經(jīng)熟睡，他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孩子的臉。

這一刻沒有親子鑒定，沒有爭吵紛亂，留下的只有父親的慚愧和對兒子的心疼。

張建國暗暗發(fā)誓，自己要接受這命中注定的現(xiàn)實，他依舊會親手做兒子最喜歡吃的紅燒土豆給他，兒子曾說，這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張建國放下行李，坐到了正在客廳沙發(fā)上發(fā)呆的小麗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