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文：見他失便，便說他過。

【原文】

翩翩公子姓名揚，立散千金若孟嘗。

一旦羞囊渾似洗，舊時狎客笑郎當。

注：人生百年，誰能事事如意，設(shè)有失便，或為數(shù)之已定，或為變之偶值。若見人遭此，即摘他平日短處，謂宜有此失宜事，是不憫其災(zāi)，而且幸之，不恤其患，而且快之。存心如此，豈長厚之道乎!

案：昔有費公子，其父為顯宦，遺產(chǎn)鉅萬。費賦性豪華，不善營運，門客吳廉極意奉承，嘗呼為信陵孟嘗。豈知財如流水，會有涸時。不數(shù)年，家計全空，向之富貴公子變?yōu)樨毟M寒士，破衣敝履，人皆避之。一日，鄉(xiāng)人有會飲，公子與席，吳廉并不謙遜，竟居公子之左，且顧而嬉曰：“少年不學(xué)老來悔，有時不儉無時悔。令先尊遺業(yè)甚豐，因君為人不端，至于此極，夫復(fù)誰怨?”公子怒曰：“我因好撐臉面，以致蕩產(chǎn)，并非不肖嫖賭，有玷祖宗。爾昔為吾狎客，嘗呼我為孟嘗信陵，今乃為此言，真反覆小人!”拂袖而去。時公子之父雖亡，門生故吏遍滿都中，乃發(fā)憤赴京，以門蔭選主事，漸升郎中，外補郡守。回鄉(xiāng)祭祖，依然富貴矣。賀客填門，惟吳廉躲避不至。公子使人強邀之，笑謂曰：“張儀相秦，由蘇秦之一激。我志頹氣惰，已不復(fù)有居官之想，非爾相激，焉有今日?理當酬謝，但爾前此席間之言，雖系正論，我得勢之時，何以不說?處順之時，何以不說?只待勢窮境逆，以嬉笑為怒罵，如此存心何異禽獸!從此絕交，請勿復(fù)敢見矣。”吳廉懷慚而去，自是不齒于人。

附：班固作漢書謂司馬遷博物洽聞，而不能以智自全。乃固以黨憲故，竟拷殞獄中，視遷之宮刑更甚。范曄作《后漢書》，論班固身陷大戮，智及而不能守。乃曄以謀逆故，竟殞厥宗，視固之得禍更慘。然則前人之事，豈以成敗輕議之乎?(《感應(yīng)篇集注》)

咸通中，邠國杜悰節(jié)鎮(zhèn)鳳翔，荊南廉訪使秦匡謀大舉討賊不勝來奔。悰以其窮蹙可凌，責(zé)令庭謁。既不從，則使吏責(zé)之曰：“汝鳳翔民也，乃抗鳳翔軍使耶?”匡謀報曰：“某雖家岐下，少離中土，君制節(jié)之日，已忝分符，比從荊南來，遽難趨伏階下?！睈浥?，乃劾匡謀擅棄城池，不能死王事，請誅之。朝廷敕悰案治，遂斬匡謀。其日旋風(fēng)暴作，沖突府幕，悰大駭，疾發(fā)，未幾死。(同上)

明漢州王生好指摘人過。其鄰人有喪子者，生斥之曰：“由爾惡極故有此報。”未幾，生之二子皆病，故鄰人復(fù)誚之曰：“想爾惡更極耶?”又見其族兄遇歲考列四等生，即指之曰：“文實荒謬，安望優(yōu)取?”不一科生歲考，竟列五等。族兄亦誚之曰：“想吾弟文更荒謬耶?”人皆述之，以為笑談，此生竟無顏對人。(《覺世篇注證》)

【譯文】

注：人生在世，有誰能事事如意。如果有失意的地方，或者是命中數(shù)定，或者是偶然遭遇事變。若見他人遭難，就指摘他平日的短處，說他活該有此失意事。這是不同情他人受難，反而幸災(zāi)樂禍。不憐恤他人的患難，卻拍手稱快。這樣不良的存心，可不是長者忠厚之道。

案：過去有個費公子，他的父親曾是個高官，留下家產(chǎn)巨萬。費公子秉性豪邁大方，不善于經(jīng)營。有個門客叫吳廉，常極意奉承他，稱他如古時候的信陵君、孟嘗君。豈知財如流水，總會有干竭之時。沒幾年，費公子的家財就全空了，過去的富貴公子，如今變成一個貧寒之士，破衣舊鞋，人見了唯恐避之不及。

有一天，同鄉(xiāng)人在一起宴飲，費公子也參加，那吳廉也不謙遜，竟然坐到費公子上席，而且還看著費公子奚落他說：“少年不學(xué)，老來會后悔，富有的時候不節(jié)儉，沒有了的時候才后悔。你父親給你留下那么豐足的財產(chǎn)，因你行為不端正，以至耗盡，這能怨誰呢?”費公子大怒說：“我不過因為好撐臉面，所以蕩盡家產(chǎn)，并非嫖賭不肖，玷辱祖宗。你過去是我門下狎客，曾稱我為孟嘗君、信陵君，現(xiàn)在卻說這個話，真是個反覆小人?！闭f完就拂袖而去。

當時費公子的父親雖然去世，但他的門生故吏遍布朝中。費公子就下定決心到了京城，以門蔭做了個主事官，慢慢的升為郎中，又外放做了郡守。就回鄉(xiāng)祭祖，又是富貴了。當時賀客盈門，只有吳廉躲避不敢來，費公子讓人硬把他請來，笑著對他說：“過去張儀相秦，是因為蘇秦的一激。我過去志氣惰頹，本已不復(fù)有做官的愿望了，不是你拿話激我，我怎能有今日。所以理當酬謝你。但是，你從前席上說的話，雖然是正經(jīng)話，但你在我得勢時為什么不說?我順利時為什么不說?卻只等到我勢窮境糟時，才嘲笑我，辱罵我。你這樣的存心，和禽獸有什么區(qū)別?從此以后和你絕交，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眳橇畱阎⒑薅ィ瑥拇巳藗兌记撇黄鹚?。

附：班固作《漢書》，說司馬遷見聞廣博，卻不能用自己的智慧保全自身，最后身遭腐刑。到后來，班固因是竇憲一黨而受到株連，竟被考掠死于獄中，比司馬遷的宮刑更慘。范曄作《后漢書》，又譏班固身陷大戮，是有智慧，但卻不能保持操守。到后來，范曄竟因謀逆罪，身死族滅。比班固的災(zāi)禍還要慘。可見對前人的事，是不好以成敗輕易議論的。

唐咸通年間，杜悰為節(jié)度使鎮(zhèn)守鳳翔，荊南廉訪使秦匡謀大舉討賊失敗，就來投奔。杜悰以為他貧蹙無奈，好欺負，就責(zé)令他向自己叩拜參謁。秦匡謀不肯，杜悰就讓小吏去責(zé)怪他說：“你是鳳翔的一個百姓，難道敢違抗鳳翔節(jié)度使嗎?”秦匡謀回答說：“我雖是鳳翔人，但我年輕的時候已離開此地，你杜悰節(jié)制鳳翔時，我也受命領(lǐng)符為官，我才從荊南長官任上來此，不能赴伏于你的階下?！倍艕洿笈?，就上表劾秦匡謀是擅自放棄城池，不能以身殉職，請求誅戮他。朝廷命令杜悰審辦此案，就斬了秦匡謀。那天忽然旋風(fēng)大起，沖突幕府，杜悰大驚發(fā)病，不久就死了。

明朝漢州有個王生，最好說他人的不是。他的一個鄰居死了兒子，王生就斥責(zé)人家說：“這是你罪惡太大了，所以遭此報應(yīng)?！睕]多久，王生的兩個兒子也病死了。鄰居就譏誚他：“想必你的罪惡更大?！庇衷吹剿淖逍謿q考只列名四等，王生就指著他說：“本來你的文章就很荒謬，怎么能夠取得優(yōu)等呢?”緊接著王生也參加歲考，竟列名五等，他的族兄就反譏他：“想必我弟的文章比我更荒謬。”人們都互相傳述，當做笑談，王生因此無臉面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