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入門須知:禪門“開堂”禮儀詳解
勘對古代文獻的上下文,可以看出開堂一詞是個多義詞。一指設靈堂,如《魏書》卷四十二載寇祖訓、寇祖禮兄弟父亡雖久,而猶于平生所處堂宇,備設幃帳幾杖,以時節(jié)開堂列拜,垂淚陳薦,若宗廟然,即其例。二指坐堂升座,如后晉劉晌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一載神秀,禪門之杰,雖有禪行,得帝王重之,而未嘗聚徒開堂傳法,為其例。三指建教堂,如《清史稿》卷一百五十五載道光二十五年,總督耆英據(jù)以入告,許之開堂傳教,仍限于??冢藘鹊?,卷四百七十六陳汝咸傳載西洋天主教要大吏將于漳浦開堂,卻止之,皆其例。
但是,開堂的上述含義在古代文獻中的例子都比較少。古代文獻尤其是佛教典籍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是此前較少受到特別關注的禪門的開堂。因為檢索2010年版電子佛典集成,開堂一詞出現(xiàn)了2600余條,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出現(xiàn)在宋代以降的禪宗文獻中,意思均非上面所提數(shù)種,表明該詞與宋代以后禪門關系密切。換句話說,開堂雖然是多義詞,但主要出現(xiàn)在宋代以降的佛教文獻中,作為禪門用語,它的意思與上面提到的幾個意思并不相同。需要指出的是,據(jù)筆者所知,目前習見佛教工具書對開堂一詞的認識不能說已經(jīng)很清楚。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說存在錯誤。對禪門的開堂作專門討論的研究著述,則尚未看到。本文綜理所見禪宗文獻資料,在對開堂儀式程序進行梳理的基礎上,結合史傳對禪門的開堂略加辨析,盼有裨于對禪宗文獻的閱讀和理解。
一、清規(guī)中開堂的程序元代先后成書的弌咸編《禪林備用清規(guī)》、省悟編《律苑事規(guī)》、德輝編《敕修百丈清規(guī)》和自慶編《增修教苑清規(guī)》等清規(guī)類文獻,均對開堂有記載,稱為開堂祝圣或開堂祝壽。其程序大同小異,茲按其成書時間先后列表比較于下:
二、語錄中開堂的程序禪師語錄中,對于開堂也多有記載。從宋代至清代,可指陳者比比皆是。為避文煩,茲僅選擇《慈覺禪師語錄》中的三條記載,結合上表中清規(guī)的程序記載,列表比較于下:
三、開堂的主要儀式程序比較上文二表中清規(guī)和語錄所記開堂程序。
可以有以下幾點認識:
(一)清規(guī)和語錄對開堂程序的記載,個別內容完全相同。如維那師擊椎所說的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是二者共有的。下座前,維那師白槌說的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也是二者共有的。
(二)清規(guī)和語錄對開堂程序的記載是互補的。如清規(guī)中的拈香祝壽、垂語、問答、提綱等文字,在語錄中都有相當長的文字和豐富的內容。如果沒有語錄中的文字,確實不易理解。而清規(guī)對開堂程序的全面記載,則又有不少未見于以記載言辭為主的語錄中。不論缺少哪一方面的記載,對開堂程序的了解都是不完整的。
(三)要對清規(guī)程序有全面的理解,必須綜合清規(guī)和語錄的記載。并見于清規(guī)和語錄中開堂的程序和內容,可以肯定是開堂的儀式程序和內容。一些只見于清規(guī)的開堂儀式程序,雖然文字簡略,在語錄中未見蹤跡,但從佛教儀式的展演來說,它們肯定是開堂的儀式程序,故必須納入了解開堂程序的視野中。而語錄中記錄的開堂儀式的豐富的內容,為理解清規(guī)中某些代表儀式程序的字詞提供了具體的案例,同樣有助于對開堂儀式程序的立體了解。
那么,開堂有哪些主要儀式程序呢?
從理解禪宗文獻的角度出發(fā),可以認為開堂的主要參加者是住持、維那和向僧人提問者。
開堂主要包括與此三者直接有關的以下儀式程序:
1.住持接疏、拈疏。
2.維那宣疏(有時還拈法衣,說法語)。
3.住持指法座,說法語。
4.住持登(升)座。
5.住持三拈香。一為祝國、祝延圣壽。二為祝官員祿壽(侍者為諸人傳香)。三為宣明所嗣祖師(香自住持懷中拈出)。
6.住持斂衣就座。
7.維那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
8.住持垂語,邀約僧人提問。
9.住持與僧人或參與開堂的俗人問答。往往一問一答,舉揚禪機。有時也會無人提問,僅住持一人演法。
10.住持說提綱。所說往往以師乃云、乃云開頭的文字為標志。
11.住持說開堂功德回向。
12.結座,維那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
13.下座,送官員等。
當然,在禪宗文獻中,并不都對上述開堂的儀式程序一一記載,而往往是有所偏重,省略其中部分內容,或者僅記述其中的部分儀式程序,或者簡單提及某些儀式程序,但對僧人與住持的問答有較為具體的記載,從而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茲略舉數(shù)例(因為這些詞多次出現(xiàn),不能注列其具體出處。
有興趣者,可以在電子佛典集成中逐一查比):如偏于強調開堂祝壽、祝圣、祝國功能的,會稱開堂為開堂祝壽、開堂祝圣、為國開堂。重視開堂講經(jīng)說法的,會使用開堂說法、開堂演法、開堂傳法、開堂示眾等詞來展開記述。強調拈香的,會以開堂拈香為引述。偏于法嗣傳承的,則稱其為開堂嗣法、開堂續(xù)燈、開堂嗣之。認為住持垂語重要的,則稱:開堂日,上首白椎罷,師曰強調僧人與住持問答的,則頻繁出現(xiàn)開堂,僧問重視提綱內容的,則作:開堂日,問答已,乃曰、開堂日,拈香祝圣、問答罷,乃曰如此等等。
由于上面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開堂的具體程序,所以很容易就知道這些記載,強調的是開堂的哪一部分內容,從而可以將其放在開堂儀式完整的背景下去理解,而不會盲然不知所云。
四、開堂辨析習見佛教工具書如《佛光大辭典》《中國佛教百科全書》等對開堂有專門的解釋。由于所據(jù)主要是《祖庭事苑》《敕修百丈清規(guī)》《禪林象器箋》一類佛教工具書和清規(guī)類資料,故存在疏漏甚至錯誤之處。茲參證相關資料略作辨析。
(一)開堂與譯經(jīng)院儀式的關系睦庵編《祖庭事苑》第8卷開堂條說:開堂乃譯經(jīng)院之儀式。每歲誕節(jié),必譯新經(jīng)上進,祝一人之壽。前兩月,二府皆集,以觀翻譯,謂之開堂。前一月,譯經(jīng)使、潤文官又集,以進新經(jīng),謂之開堂。今宗門命長老住持演法之初,亦以謂之開堂者,謂演佛祖正法眼藏,上祝天箅。又以為四海生靈之福,是亦謂之開堂也?!斗饘W大辭典》《佛光大辭典》《中國佛教百科全書》等工具書認同了這一說法。如丁福?!斗饘W大辭典》說:開堂(儀式)本為譯經(jīng)院之儀式,每歲圣誕節(jié),必譯新經(jīng)上進,以祝圣壽。前兩月諸官集觀翻譯謂之開堂。今世宗門長老新住持,初演法,謂之開堂者基于此。見《祖庭事苑》八。
《佛光大辭典》也解釋說:開堂禪林用語。原為古代譯經(jīng)院之儀式,每年圣誕(皇帝生日)日,必譯新經(jīng)上進,以祝圣壽。前兩月時,諸官皆會集以觀翻譯;又于前一月,譯經(jīng)使、潤文官再度會集,以新經(jīng)上進,均稱開堂。其后,轉指新任命之住持,于人院之時,開法堂宣說大法,此為禪剎之重要行事。其時,亦祈禱國泰民安、圣壽無疆,故亦稱開堂祝壽、開堂祝圣、祝國開堂?!吨腥A佛教百科全書》的解釋與《佛光大辭典》頗多近同之處,同樣稱開堂為禪林用語。稱其原為古代譯經(jīng)院之儀式,后轉指新任命之住持于人院之時,開法堂宣說大法之儀式。不過,在界定開堂為禪林用語的同時,稱其本為譯經(jīng)院之儀式,原為古代譯經(jīng)院之儀式,并不能成立。尤其是稱開堂原為古代譯經(jīng)院之儀式,更是沒有理由。原因有三:首先,譯經(jīng)院中的開堂,是一個與閉堂對應的名詞,未見與禪宗有直接關聯(lián)。
《宋朝事實》卷七有文說:太平興國中,始置譯經(jīng)院于太平興國寺,延梵僧翻譯新經(jīng)。始以光祿卿湯公悅、兵部員外郎張公洎潤色,之后趙文定、楊文公、晁文元、李尚書維皆為譯經(jīng)潤文官。天禧中,宰相丁晉公始為使。天圣三年,又以宰相王冀公為使。自后元宰繼領之,然降麻不入銜。又以參政樞密為潤文。其事寢重,每歲誕節(jié),必進新經(jīng)。前兩月二府皆集,以觀翻譯,謂之開堂。前一月譯經(jīng)使?jié)櫸墓儆旨?,以進新經(jīng),謂之閉堂。慶歷三年,呂許公罷相,以司徒為譯經(jīng)潤文使。明年,致仕章郇公代之。自后乃降麻人銜。與這段文字相近的記載,并見于《事實類苑》卷二十八譯經(jīng)潤文使條、《職官分紀》譯經(jīng)潤文使條引《春明退朝錄》文字,證明譯經(jīng)院建立的時間,是宋代太平興國中(976984)。譯經(jīng)院的開堂,指的是每年圣節(jié)(皇帝生日)進新經(jīng)前二月,光祿卿、兵部的官員集于太平興國寺,以觀翻譯,稱為開堂。如果是進新經(jīng)前一月譯經(jīng)使和潤文官又集,則稱為閉堂。換句話說,譯經(jīng)院的開堂一詞,是相對于閉堂一詞出現(xiàn)的,而且出現(xiàn)的時間不早于宋代太平興國年間(976984)。
其次,禪林使用開堂一詞的時間,比宋代譯經(jīng)院要早。如上所說,譯經(jīng)院建立的時間,是宋代太平興國中(976984)。而禪門則在此之前已廣泛使用開堂一詞。在禪門語錄中,《景德傳燈錄》等***載智藏唐貞元七年(791)眾請開堂,如會禪師在長慶癸卯(823)擬請和尚開堂,靈樹如敏禪師(?-920)是五代禪僧,在世時已經(jīng)開堂說法,說明早在唐五代時期,禪門已經(jīng)在使用開堂一詞。最后,禪門使用開堂一詞,既與禪法傳承有一定關系,又與祝延圣壽有直接關系,但未見與譯經(jīng)院有直接關聯(lián)的地方?!蹲嫱ナ略贰穼⒆g經(jīng)使與潤文官兩月前聚集以觀翻譯稱為開堂,又把譯經(jīng)使、潤文官一月前集也稱為開堂,是錯誤的記載,不可從。因此,將譯經(jīng)院開堂與禪門開堂聯(lián)系起來討論,說開堂原為古代譯經(jīng)院之儀式,迄今尚未見直接證據(jù)。
(二)關于開堂時問答在儀式中的位置《佛光大辭典》在解釋開堂時,提到開堂的儀式程序,稱:開堂之儀式,先禮請德識卓越之僧一人任白椎師.迎至法座東單之上位,是為照鑒開堂之師。官員等則對面而坐。其次迎引住持,先呈公文,舉法語畢,維那宣讀諸疏。其后住持乃舉手指法座,宣說法語,又登座拈香祝圣,帝師及官員等亦一一拈香畢,白椎師鳴椎一下云(卍續(xù)一一三一一八下):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住持乃提示宗綱,致謝官員、諸山等。白椎師復鳴椎唱: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其后住持以拄杖卓地一下,開始問話(問答折征)。問答畢,儀式即可結束?!吨腥A佛教百科全書》對開堂儀式程序的解釋,有與《佛光大辭典》相近的文字,不贅引。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比較我們上文考訂的開堂的主要儀式程序,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兩種重要工具書存在明顯的錯誤。具體來說是,問話或問答在儀式程序中的位置,其實是在白椎師復鳴椎唱: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之前,而不是在其后。儀式不是在問答畢后結束,而是在白椎師復鳴椎唱: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之后結束。
(三)關于白椎師固定說法的來由如上所說,維那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和維那結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是開堂儀式中固定的程序。其中維那結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還作為禪門公案,在禪宗語錄中,多次被拈提舉出,稱世尊一日升座,大眾集定,文殊白椎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祖庭事苑》卷8白椎條說:世尊律儀,欲辨佛事,必先秉白,為穆眾之法也。今宗門白椎,必命知法尊宿以當其任。長老才據(jù)座已,而秉白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長老觀機,法會酬唱既終,復秉白曰: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此蓋先德之真規(guī),皆不失佛意。且見叢林多舉世尊升座,文殊白椎。或謂遍閱藏乘,不見其緣。然秉白儀范既出圣制,復何區(qū)區(qū)求文殊之說,以恣無益之論耶!這段文字除證明這個公案未見佛藏外,還說明了一些信眾對從學術角度對文殊何時何處白椎的討論頗有異議。盡管如此,關注維那師白椎所說的早期出處,對于探討禪門開堂的歷史源流還是有意義的。據(jù)筆者所知,這個公案在佛藏所收禪宗文獻中,以《碧巖錄》出現(xiàn)最早。但在《碧巖錄》之前,宗賾的《慈覺禪師語錄》中已經(jīng)有完整的維那師椎白的程序。
另外,如上所述,在禪門語錄中,《景德傳燈錄》等***載智藏唐貞元七年(791)眾請開堂,如會禪師在長慶癸卯(823)擬請和尚開堂,五代禪僧靈樹如敏禪師(?-920)在世時已經(jīng)開堂說法,說明早在唐五代時期,禪門已經(jīng)在使用開堂一詞。由于維那椎白這個程序與開堂程序是并存的,這就說明維那師椎白說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和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在唐五代時已經(jīng)存在。盡管宋代以降禪僧已嚴格按照這個程序來開堂,但他們不是最早提出這個公案和制定這個程序的人。不得不承認,由于資料限制,目前我們還不知道維那師椎白說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和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究竟始于什么時候,始于何人之手。希望將來有人能揭示之。
五、小結清規(guī)和事規(guī)記載開堂時,都稱官給錢料設齋或官給錢料設齋開堂的記載,表明開堂為朝廷或官府為齋主的齋僧儀式。在開堂儀式程序中包括的拈香和說開堂功德回向等為齋供儀式核心儀式程序,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不過,由于以往對開堂的儀式程序的關注不足,對什么是開堂,目前的認識依據(jù)十分模糊甚至存在明顯錯誤,因此,本文未從齋供儀式角度對開堂展開討論,而是具體梳理了開堂的儀式程序。通過上文對清規(guī)類開堂文獻資料和語錄類開堂文獻資料的比較,在弄清開堂儀式程序分級敘述的基礎上,我們確定了開堂的儀式程序,主要包括住持接疏、拈疏維那宣疏(有時還拈法衣,說法語)住持指法座,說法語住持登(升)座住持三拈香住持斂衣就座維那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住持垂語,邀約僧人提問一住持與僧人或參與開堂的俗人問答住持說提綱(以師乃云、乃云作為說提綱開頭的標志)住持說開堂功德回向結座,維那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下座,送官員等。這些主要程序對于將語錄類開堂文獻放在實際背景下理解提供了參證,又幫助我們發(fā)現(xiàn)了習見工具書對開堂儀式程序先后順序的說明是錯誤的。同時,如果結合相關史料對宋代譯經(jīng)院的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目前尚無可信材料證明禪門開堂與譯經(jīng)院開堂存在直接關系。禪門開堂儀式唐末五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宋代以降相沿不替,但這個儀式程序的制定者是誰,仍是需要進一步探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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